为什么自恋者会应激性地贬低那些指出自己错误或者是给自己非正向反馈的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挺简单— 因为否认是直接有效的维护自我、抵御来自外界伤害的方法。
要进一步展开探讨这个问题,我们首先需要明白,自恋者并不等于自大者。或许他们在有些地方的表现方式相似,但本质并不相同。
举个简单的例子,因家庭条件差而不断感受到自卑的孩子,也许会发展出“他们才是真的低级俗气,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信念,以此来帮助自己维护自尊。
因此,当别人直接指出自己的错误,自恋者可能不仅要承受被人指正的难堪,更要忍耐自己建立起的用于防御低自尊伤害的虚假自我被戳破的疼痛。这样的组合式疼痛带给人的伤害是痛苦且难以抵御的。
因此,采用贬低去否认外界,也就类似于直接地杀死那个伤害来源,往往是人在这时的一选择。就如同溺水的人会不顾一切地试图用力去抓住什么,而不是调整呼吸姿势游泳一样。消灭(否认)了这些人或事,事情就会变的好起来,这是人们面对伤害时常见的错觉。未必管用,但这通常会是一反应。
确实这种自发的反应是很让人头疼。首先它会严重破坏自己的人际关系,毕竟贬低别人,尤其去贬低那些指正自己的人是一件很容易引发矛盾和让人反感的事情。其次它会阻碍真正的自我发展,如果不能得到关于真实自我的真实反馈,又怎么能好好地发展自己呢?就像是你不看导航、路标、地图去开车,车技再好,也会时不时处于迷路的状态。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点不在于该不该贬低别人、或者是怎么控制自己不去贬损别人。在前面原理部分的解释中我们看到,这种反应是一种对于自尊受损的正常保护。因此关键点在于,你是否真的需要这样的保护?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需要区分诚恳的、对自己有帮助的意见,和带有贬低和贬损性质的自尊伤害?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在于反馈意见内容本身,而在于以下两点:
1.你对于对方目的的假设
2.你对于自己能力的理解和认知
一点相对容易理解。我们是否觉得对方是真心的在帮助自己,还是TA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优越感,在你面前炫耀一下。如果对方真的是想炫耀一下,或者单纯地打压你伤害你的话,这个问题是解决的。因为那说明TA仅仅是一个喜欢炫耀,并不关心你,且非常肤浅粗鄙之人。又何必花时间去在意这样一个存在对于自己的影响呢?
但是很多时候这种感觉却来源于“我心里常会对那些出现错误的人横加嘲讽竖加鄙视,因此我想别人也会以类似的观点看我吧”这样的想法。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投射机制,因为自己内心拥有同样的观点而揣测别人也怀有类似的观点。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在成长过程中经历过太多的自恋伤害,以至于无法降低自己对于此类伤害的警戒水平。
这个部分在面对类似问题时不用太久就会被注意到的,在治疗中也往往会被优先解决。因为这其中往往涉及许多对于人的愤怒情绪和对于自我过往经历的悲伤情绪。这些负面记忆和情绪是非常容易被体察到,并且能够通过情感释放来处理。
用言语表达这些负面记忆和感受是梳理这些记忆的有效方式,同时学习和尝试去客观地了解现实中他人是怎样的。将过去还给过去,用当下理解当下,虽然难,但是相对还是比较好达成。
第二点会更困难一些。即使在治疗过程中,也是经常容易被卡住,且需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来面对和处理。
这部分指的是,我是如何看到我自己能力和价值的相关认知。当你体验到自己做的不好或者有错误产生的时候,你是否仍然能想起自己在其他方面的价值,认为自己仍然是一个足够好且有价值的人,还是说在那一刻你会瞬间体会到了卑微到jizhi的对自己的全面否定。
如果你直接体会到的是后者这种全面否定,那么对方指出你的错误,无异于一脚把你踹倒在这种全面否定面前。这个时候我们的体验自然而然的倾向于感受到自己被攻击,而不是被给予了基于帮助和关怀的建议,更谈不上有益的接受和吸收。
在这样的时刻会体会到自己被全面否定的原因,与你是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其实并无直接关系。这样的体验来源于你是否能在内心留住自己所创造的价值。从蹒跚学步、到学校里交友学习、到工作中奋斗进取,每个人一步一步在生活中走过来都会创造出足够带给自己价值感的收获和经历。这些创造不是一次性完成的,它们是你在人生路上逐步积累起来的。但是对于那些心里开了个口子的人来说,把这些创造好好保存在心里,转化成自信和自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此他们的内心总是干涸的,时刻暴露在外的。任何的风吹雨打都会直接作用在自己内心的裂口上,感受到的是很多的疼痛和难以愈合的伤害。
这个内心的裂口是一种丧失感,“我”没有被好好的对待和照顾过。
这种丧失感会隐藏在内心的更深处,甚至是埋在那些贬低自己伤害自己的经历之下。它的发生往往并不是因为某个具体事件,而是因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持续被对待的方式,让人感到的低价值感而产生。
是否有人在背后注视着我,支持、理解我的每一次前进,不让我感到我是孤独的在面对一切困难;
是否有人能理解和欣赏我的成绩,对我许以真心的称赞、为我开心;还是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成绩,得到的都是冷漠的回应和虚假的客套。
是否有人让我感到自己的事情被记住,不论大小,也不需要做什么;还是我经常会感觉到即使自己突然消失,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人真的会惦记会伤心。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痛苦,通常我们并不能很清晰地体验到它,它的存在是以一种更加混沌的感受往复出现的。要化解这个丧失感和无价值感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需要大量的对抗和反复的澄清。对抗那个创伤带来的声音,澄清真实的自己和现实的生活变动,才能让自己逐渐的摆脱那种我不值得的刻骨体验。
总有一天,我们会从心里体验到:
我应该被好好对待。
我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
我曾经也得到过好的对待。